2011年4月28日星期四

大楼------前尘往事篇之三

           大楼坐落在景色宜人的太平湖畔,是一座将近有百年历史的古老建筑物,里头有15间房间(楼上7间,楼下8间)、一个大厅、一个有现在普通房间大的冲凉房、两间厕所、八个炉灶和一个非常宽阔的天井。它长三十公尺左右,宽大约四十公尺,两层楼高,呈长方形,大门前顶楼突出,外观给人一种残缺破旧的感觉,这样的楼屋在当时可以说是很少见到的。大楼的右边是一棵高大的青龙木,当看到落在满地的小黄花时,大家就就知道清明节快要到了。青龙木的右旁是这地区的进口,从这里延伸出去是一条笔直的柏油路,到达路的末端,就会看见太平的特点——洗衣坊;大楼的前方和左边是一排排陈旧的底矮板屋,楼后则是居民随意搭建的简陋的木屋,闻名全马的太平湖就在这些木屋的前面。这里的道路全都是用泥土,细沙和碎石铺成的。平时居民出入都靠脚踏车或步行,电单车稀少,汽车就不必奢望了。
        还有一座与大楼同一类型的就矗立在路口旁,那是一个当地有钱人的住宅,围有铁丝网篱笆,院子里栽种了许多花草树木,幽雅清静,还养了几条守门的大狗。我住的那座是穷人的安乐窝,与其比较起来是两个不同的天地。
        大楼的房客主要是华人和两三家的马来人。我的父亲是二房东。屋主是本地饮食业闻人合和茶楼老板的。租金每间房八至十元,看大小而定。租客多是属于低下层的工人,大多从事于建筑油漆工作,有一些是卖糕炒粉的小贩、制作灯笼、陀螺和木屐各一家、在歌厅陪跳与卖唱的歌女、黑社会老大与一些不务正业、无所事事的年轻人。还有一种只有女性专做的工,那就是洗锡的琉琅妹,人数不多,每逢星期日,会看到他们三五成群到附近的河流或山脚下去洗锡。住户们交谈的用语很复杂,有广东话、客家话、四会话、福建话、马来话等。
        邻近的住家大约有六十户,大多是华裔,居民收入不多,僅够糊口,但大家都乐天知命,过着日出而作,日落而息的简单安祥的日子。居住在这里的人,家门白天都不需锁上门,出门只须掩上或交代邻居帮助看护就行,不用防备小偷,因为大家都是一穷二白的人,没东西让人偷嘛!相熟的还可以彼此自由进出对方的家门呢!
        这地区不叫村,熟悉的人都叫“四会街”。这名字在太平说起来可是响当当的。为什么这样说呢?因为这里是当时赫赫有名的黑社会党“华记”党徒常走动,出入的地方。凡是太平有发生结群殴斗、伤人的事件,警察就会在第一时间赶到这里查办,严搜捉拿。往往警察们都是空手而归的,可能是涉及的人事先已闻到风声,如鸡飞狗走般逃命去了。
        小时候,大概是七八岁吧,常常有机会看见黑社会党魁惩罚做错事的党徒,如是严重的,老大就会闭门执行“家法”。遇到这种事情,不知天高地厚的我和胆大的玩伴,就会通风报讯抓紧机会,相约躲在门缝或窗洞偷看窃听。要是手下真的有犯错,证据切实,身为老大的一定不会偏私,严厉惩罚。掌掴、脚踢、罚跪、鞭打......,这些秘密的场面是我司空见惯的。
         虽然与黑社会党徒们同住在一个区,但是他们不会欺凌住民,反而是时常会出面帮忙大家解决一些小问题,例如:争执,吵架等。在我小小的心灵里,他们是一群讲义气,乐于助人的“坏人”。
        大楼里的住客,有工作的早出晚归,没工作的就忙着洗衣煮饭做家务。我最喜欢星期日这一天,因为很多人都休息不用做工,早上的厨房可热闹了。
         “ 阿英妈,妳的饭煮弄(焦)罗!” (广东话)
         “ 阿仔妈,汝只鸡生卵了!”(福建话)
         “ 娥妈,借些许盐,得没?”(广东话)
         “ 狗仔,落雨罗,快地收衫!”(广东话)
            “ 边个拜神不见咗只鸡啊,嘈怨巴闭!”(广东话)
         “ 冤枉......”(客家话)
         “ 嘛该事呀!” (客家话)
         再加上在天井里养的鸡鸡鸭鸭和到处走动的猫狗也来凑上一脚:嘎嘎叽叽! 喵喵汪汪!
         人声、雨声、鸡鸭声、猫狗声......配上每个人脸上夸张的表情和动作,这是一个何等奇趣的画面哪!
        午餐后,阿英妈开始炒面,煮糖水,准备出门兜售;我的外婆就制作菜包和 炸一些番薯 与香蕉来卖。我最喜欢帮外婆用小竹篮盛满菜包、炸番薯和香蕉,挨家挨户去叫卖,每个只卖五分钱,一面卖一面偷吃,现在回忆起来,可有点不好意思。
        不用上学的孩子有得乐了,大大小小在大楼外的空地玩陀螺、弹玻璃珠子、跳房梯、玩香烟盒、弹射橡胶圈、玩打架鱼、用牛筋草钓蚂蚁、自制木枪弹弓打鸟和放风筝等。渴了就采摘椰子和果子、饿了就偷鸡抓鱼来充饥,兴致来时就成群结队到太平湖游泳抑或波密河野餐戏水,无拘无束,快乐无比。
        在大楼前门口,会有一些大人或小孩,手上拿着小刀子帮忙一个名叫跛脚的自食其力的残障人士,削椰叶枝做”椰骨扫把”来卖,那时一把才卖五分钱。有时也会帮阿根伯把整大包的棉花拆散分装入小纸袋,然后载回他工作的公司里去。小地方的人淳朴,乐于助人。
        除了这些消遣,听‘丽的呼声’是大人和小孩们都不放过的节目。李大傻讲古、雷探长、如来佛掌、仙鹤神针------都是我们的最爱,尤其是李大傻讲古前播放的那首开场白“边个话我傻,我请他吃生果-----”到现在还依稀记得。
         这一天,大楼里里外外,没一个闲人,热闹极了。
        其它的日子,当孩子上学去了,大人去做工了,早上的大楼又有一番不同的情景:冷冷清清,寂然无声。
        午后,偶尔会听到厅旁传来的正在酣睡的阿伯的呼噜声。
        到了傍晚吵杂声又启奏了。
        在路口旁,你可以看见三五成群的鸭子排成队伍,等着主人放工回家,几只土狗围着鸭子,时而假咬,时而乱闯耍戏......,惹来鸭子们急用双翅扑打奔窜,嘴里不停的发出“嘎嘎” 惊叫声。等到看见主人出现在它们的视觉范围内,就会重新归队迎接主人的回来,然后嘴里有一句没一句的“嘎”叫着,好像是向主人投诉刚才狗儿们欺负它们。
          大楼的天井内,老老少少争先排队轮流冲凉,有时难免会起争执,粗言脏话,此呼彼应,犹如交响曲。做家务的收衣、洗刷扫地、喂食鸡鸭、劈柴起火、烧锅煮饭......男女老少,上上下下,忙个不停。
           傍晚,用了饭,大家都 没地方去(五十年代,只有收音机,电视机还没有),多数坐在大楼门前乘凉,谈鬼说怪,自吹自擂;有时听听老人家述说他们重复了不知多少遍的陈年往事......
        晚上,大楼的大厅中间只装了一盏五瓦的小灯泡,发出微弱的黄光,阴森昏暗,住在楼上的房客,晚上要摸黑上下楼,如一不小心脚步踏空,就会滚下来。三更半夜是没人敢去上厕所的,因为厕所对面的冲凉房在这时辰时不时会出现“只闻冲凉水流声,不见有人走出来”的情景。曾有一回一个比较大胆,不信邪的年轻小伙子,半夜从楼上下来欲上厕所,结果只走到大厅就看见“脏东西”,惊骇不已,连蹦带跑奔回房里去。第二天一早,这羞事就传遍了整座楼,随着整个“街”,无人不晓了。
        可能是一座老建筑物,大楼的鬼故事特多,百听不厌。老一辈的住客,邻居的大姑二嫂,讲鬼故事,诸如摄青鬼、吊颈鬼、无头鬼、长发鬼、油仔鬼等,绘影绘色,听了包你毛骨悚然,皮肤起疙瘩,晚上肯定尿床。最令我印象深刻的就是讲有关晚上坐在在路口旁哭泣的女鬼故事。这女鬼每晚都会出现,哭声凄切哀怨,但从来不骚扰路人,夜归的人遇了,都不敢上前探问,知趣避开,低着头快步走过,假装看不见,以免惹祸上身。
       做小孩的,最喜欢看每两三个月从外头来这里播放的露天电影,是免费的。虽然是黑白片,朦朦胧胧,也不管好看不好看,荧幕前还是坐满了人。老老少少皆聚精会神欣赏。
        除看露天电影以外,还有每年总会有好几次走江湖卖膏药的人来推销他们的药品。
         “ 当!当!当!”
         “ 打得锣多锣吵耳,各位乡亲父老,小弟初到贵地...... ”这样的铜锣声,千篇一律的开场白,我们都耳熟能详。不管怎样,一有这些人来,住民都会携家带口,围绕捧场,蛮热闹的。
        卖香的、卖冰糖葫芦的老伯、捏面人也会在某个日子来这里找生计。红彤彤的入口甜腻的冰糖葫芦、用面粉搓捏,色彩艳丽、惟妙惟肖、又可以吃的面人,目前在我国已成为“绝物”了。猪八戒、孙悟空、八仙......很想念你们。
        我欢乐的童年就在这里度过,十三岁时,家遭巨变,父亲因病逝世,失去了唯一的经济支柱,母亲带着我和五个年幼的弟妹搬到市区里投靠祖父。虽然离开故居已有一段很长很长的时间,但大楼在我当时幼稚的心里印下的点点滴滴,到现在始终难以磨灭,不能忘怀。。

       大楼的故事,一箩箩,要说三天三夜也说不完,只写下一些片段当作纪念和聊以解思。
        

        后记:十一二年前,缅怀故居,回去大楼,大楼物是人非;过些时候,再去重温旧梦,大楼已被拆除,留下残垣断壁,物换星移,沧海桑田,令人不胜唏嘘。